倾城之恋 | 黑海克里米亚

在去到那座著名的黑海之滨城市前，我对于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概念仅限于大舌音的俄语、《舒拉与卓雅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季莫申科和苏联老歌，很少中国人去的地方，相对闭塞，欠发达，还有著名的橙色革命以及俄乌关于天然气无休止的谈判。还有时局动荡。在办理乌克兰签证时，这个国家也给我留下了办事效率低下，不尊重人，还牛气十足的印象。在网上搜集各种资料的时候，也找到一些非常负面的对于乌克兰的评价。

于是在出发前，我甚至做出了非常坏的预测：如果我的美元被乌克兰海关恶意扣留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的护照被偷了，我该怎么去中国大使馆挂失补办？如果我被光头党袭击，怎么办？我不会讲俄语和乌克兰语，怎么办？带着这些令人忐忑不安的问题，我踏上了漫长旅途。从德国转机到基辅，随后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基辅到达最南端的萨瓦斯多波尔市。

乌克兰人出人意料的友好和高素质。这从火车乘客就可以看出来。乌克兰的火车一等舱是四个铺位一个带锁的小隔间，列车员给每个人发干净的床上用品，自己铺好床就可以就寝了。送我到火车上的奥尔佳告诉和我同间的乘客说我从中国来，请你们照顾她。他们都朝我微笑，其中唯一的一位女士像妈妈一样帮我铺床套枕   套。他们下车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床单、枕套、被单卸下来放到一起，把床垫折好，方便列车员收拾。不知道是我自己的感觉还是事实如此，我发觉越是欠发达的地区和国家，人们越友好真诚。我想起我以前自己自助游西欧的时候，和友人一同乘德国柏林到法国巴黎的夜行火车。车厢里面的气氛不是很友好，法国人看到外国人的眼神甚至有些戒备和敌意。乌克兰给我的这第一面的好印象，就开始注定了我对她的爱恋。

萨瓦斯多波尔市，位于克里米亚半岛的西南，首府辛弗洛波尔市南边，是乌克兰著名的良港，也是乌克兰两个直辖市之一（另外一个是首都基辅）。著名的俄罗斯黑海舰队就驻扎于此。克里米亚因为其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宜人的气候和风景成为历来苏俄领导人以及诗人艺          术家的度假胜地。托尔斯泰也曾在黑海舰队服役，著有《萨瓦斯多波尔的十二月》。克里米亚岛的居民大多以俄罗斯人为主，故俄罗斯语是这里的主要通用语。由于双语教育，每个人都懂乌克兰语。还有鞑靼人和一些来自周边中东欧国家的人也居住于此。

我的实习工作有点类似于英语教师，但是我的职责不光是用英文给高中学生讲课，而是要提供给他们一些特殊的培训，使得他们从中了解世界文化，了解自身文化，获得文化敏感性、开拓精神、自主学习方法以及社会责任感，从而达到“世界无边界”的状态。我的工作有时候很累，要一天中跑去两三所学校，讲六节课。一天下来，疲劳至极。不过好处就是英文水平大幅提高，可以滔滔不绝讲上六个四十分钟，晚上做梦也讲英文。

我的学生们有的非常调皮，有的非常乖巧可爱。有的异常聪明。不过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如中国学生一样腼腆。当我问大家听懂没有、有什么问题的时候，都羞涩的微笑，不讲话。这跟我以前以为的西方开朗外向的性格完全相反。这些金发碧眼的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汉字，在他们看来，这一个个完全异于字母的符号简直就是天书。而由于他们的兴趣，我总是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把他们的俄文名字翻译成中文写在黑板上，台下一片沸腾和兴奋。

我的工作让我开始重新审视汉字的美，让我体会到作为一个说着世界上最复杂美丽语言的人的幸福。同时，在每天大负荷的工作量背后，我品尝到当老师的酸甜苦辣，学到俄罗斯常用名字，学会成熟地看待和解决问题，把自己的课程讲得寓教于乐。我爱上了我的工作。

我还作为外国友人和实习生代表参加萨市一所大学与市政府合办的研讨会，并发言。我说，我来这里之前对于乌克兰一无所知，但是因为这里的四千多座军事纪念碑，这里热情好客的人们，这里的美味食品，动人景色， 我爱上了这里。大家微笑，鼓掌。

街上的行人从来不掩饰对于我这个外国人的好奇。他们总是盯着我看，偶尔会羞涩的微笑。这让我想起，萨市曾经一直是一个秘密的军港城市，直到1996 年才对外开放，所以这里的人口民族成分非常纯粹， 很多军人和军属，几乎没有什么外国人。所有的女士，都衣冠楚楚，带着各种首饰。她们喜欢皮毛的大衣和外套，长靴。并且在寒冷的冬天穿着超短裙丝袜。男士个个绅士十足，高大挺拔，更不用说时常在街头列队行进的黑海舰队士兵的英姿飒爽。每个人都美，长得美，高大秀丽，穿着时尚华贵，总是让我忘掉这里的经济凋敝。

我的乌克兰朋友安东说，这里银行很多，但是没有人存钱。格里夫那（乌克兰货币）贬值得很严重，随处可见的外汇兑换处的公告牌上，格里夫那与美元的比率从上午的一美元兑换9.25 格里夫那到晚上可能就成了7.7格里夫那。萨瓦斯多波尔市有几个名胜古迹，其一是坷瑟捏斯，一座希腊古城遗迹；还有就是巴拉克拉瓦，风景优美的军港和古代碉堡。那种多文化多民族的历史积淀，使得这座城市风情万种。

冬天的黑海上空总是阴霾的，有时下起小雨，有时在零上四摄氏度时飘起鹅毛大雪。漫步于希腊古城，用手触摸冰冷清澈的黑海，用石子击打因为战争到法国巴黎圣母院“旅行”了一圈又回来的大钟（据说击打可以心想事成），眺望金顶的东正教教堂，游览地下前秘密军事基地，气喘吁吁爬上古代碉堡，站在悬崖之巅凝望远处的土耳其，观看精彩绝伦的舞剧《钟楼怪人》，在披萨店外享受美味价廉的披萨和难得的阳光……

这样的生活，总是让我感觉幸福到迷失。迷失在黑海忧郁的眼神之中。我和她，开始了热恋。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袭来，萨市各校均关闭放其了长假。我也匆匆结束了我的实习生活，准备回国。我躲在北去火车阴暗的卧铺上，眼泪一直流。如失恋般难过。我爱这座城市，是不是就是一种倾城之恋呢？

我去过很多城市，纽约的纷繁和混乱之美，柏林的“贫穷却性感”之美，巴黎的紧凑和骄傲之美，新加坡的整洁和多元之美，罗马的历史之美，威尼斯的纤秀和水色之美……但是哪一座城市也比不上我的萨市，忧郁的矜持的如没落贵族一般的萨瓦斯多波尔！每次从让我窒息的日常生活圈子走出来，上路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鸽子。奔向陌生的国度，对那里的人一无所知，甚至连当地的语言都不会讲。但还是义无反顾。

是射手座的天性想要冲脱出一种桎梏。我是一头小兽，谁也无法把我关进牢笼。离开，对于我，意味着妈美丽的脸庞和在海关凝望泪湿的眼睛。而我，总是不敢回头看，怕眼泪决堤，而我会变成盐柱，妈会变成我的锚。

我不再胆小，不再为着陌生或者未知而害怕。我害怕的是停止和凝固。那样的生活让我成为宅女，让我不自信，让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次在路上，非常美好。很多奇遇，很多朋友，陌生的语言，却觉得心灵意外得相通。与安东每次见面结结实实的拥抱以及抱起来转圈，伊娜和冬妮娅追着我的火车跑边跑边哭，玛莎跷课带我到各个地方玩——可爱的、自信的、负责任的、说话算数的，并且和我一样喜欢到处流浪的玛莎！笑声如银铃的列娜，小小的却十分独立其实已经24 岁了的台湾的安杰拉，朱丽叶家温馨的晚餐，在路上“捡”回来的法国人阿列克斯，在公车站巧遇的米沙，我常对他讲Ich haesse dich（德文：我恨你）、在和我照相时候喜欢搞怪的德国的托戈，还有带着安静内敛的波兰的奥克塔维亚，买给我很贵的书又带我去看舞剧还给我用因特网还带我去吃鞑靼食物买给我很贵药片的娜塔莉，还有我可爱的羞涩的吵闹的学生们……

我觉得自己逐渐变得成熟。开始忍耐不能改变的事实和别人的错误，又变回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因为发觉自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开始理性的看待自己的人生和未来，仍然坚定自己始终在路上的状态，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再胡思乱想而是从容坚定，然后想出各种不同的解决方法，开始更加独立。因为有比较，所以有感触。认识到什么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应该有的行为举止，如何让他人接触你的时候非常舒适；什么是人类普同的道德观和行为举止准则——不自傲但要自信，不浮夸自己，努力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享受生活，享受美   食，游遍世界，把自己变得美美的是对他人的一种尊重，乐于助人，为他人着想，节俭但不必太在意钱，要尊重别人的劳动尤其是卖艺者，微笑，保护自己，乐于分享，如果不能做到不要轻易答应但如果答应就要做到， 等等等等。

想起一个俄罗斯诗人的诗句：啊我木头的卷发的俄罗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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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以前写的文字，结合现在的俄乌战争，有一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觉。